2014年6月30日 星期一

天注定-A Touch of Sin

◎ 文 / 李佳軒
      「譴責暴力,許多無辜民眾飛來橫禍,這情況不能逃避,所以要搞清楚怎麼觸發這些問題。從這個角度來看《天注定》,或許可以藉由面對、理解這樣的暴力,來消除現實上的暴力,讓相似的事件越來越少。這些事件印證了電影存在的重要性,藝術是感知社會的知覺。」-《天注定》導演賈樟柯
  中國第六代導演賈樟柯去年推出新作《天注定》,電影構想自中國社會真實發生的四個事件,銜接而成。四段故事的背景正好是中國政經近十年強力走向關鍵之際,社會分配定型朝向現代化已開發國家,卻讓人民與政府間產生矛盾,官商勾結不斷貧富差距依然持續,社會主義不復。此時產生的反彈,強力撕裂著社會,刺激生活在那土地上的每一位成員。故事分別是由「胡文海案」﹑「周克華案」﹑「鄧玉嬌案」以及我們最熟知的「富士康跳樓事件」為原型,從山西、重慶、湖北到東莞,四段事件看似偶然獨立,但藉著賈樟柯純熟的重組合成,當它們被精心串聯成縱貫線中國火車軌道後,背後所傳遞的訊息也無所遁形。
     首段故事發生在烏金山,大海發現村長和企業集團相互勾結私吞煤礦產業,他想盡辦法想揭發真相討回公道,卻發現大家毫不在意,甚至嘲弄他的愚蠢。屢屢失敗後,他最後拿起用老虎旗幟包裹的步槍,走向村公所﹑工廠把那些面目憎恨的人全都轟花腦子,無一僥倖。烏金,汙金,不免聯想。首段如現代「林沖夜奔」,忍無可忍眼前不公不義,最後爆發「官逼民反」,像一種社會控訴,一個人視死如歸,寧願和小人們同歸如盡,也不苟且偷安。              鏡頭轉向重慶,無名男子是排行第三的兒子,為了陪家人妻小過年,跋山涉水輾轉回到家鄉。沒人知道他做甚麼,只見他流浪各地為了賺錢寄回老家。他是個眼神冷酷不帶熱情的人,但家中逢年過節該作的禮儀﹑孝敬母親友愛兄弟,一樣不少。與妻小在年假結束再度告 別,搭上火車前往下個目的地。他拿出手槍經過銀行,鎖定目標,毫不猶豫開槍解決拿著充滿現金名牌包的女人,從容離開,此時一旁的孩子依然在哭泣。他每年只回老家一次,有家庭卻疏離,毫無溫度。雖然也展現男人對家庭的責任,但方法卻是去破壞另一個家庭﹑另一個生命的暴力掠奪。一群牛被貨車運送到不同地方,和騎著摩托車的他對視,大家都是沒有任何目的地,只是身為人或許還可以選擇,不任人宰割欺壓。
     轉搭客運的殺手,交錯鏡頭給了小玉。小玉在三溫暖店當櫃台,只想平凡過日子的她是大工廠老闆的小三,既得不到實質幫助與名份,也沒有真正的愛情。正房協同黑衣人將她打的遍體麟傷,她依然只能忍受著痛楚繼續生活。不料,一天幾個財大氣粗的地方高官強逼提 供性服務,拿著一疊一疊鈔票大聲喊著「老子有錢你做不做」,隱忍的小玉在強壓中拿起身旁水果刀,嬌弱沉默已不復見,對這些滿口金錢權力的人開始又砍又殺。得不到感情滿足,尊嚴的脫線生活又只是處處難關,血淋淋獨行的小玉和以往賈樟柯電影角色默默承受命運﹑沉默寡言,選擇不反抗的態度有極大反差,此次標明社會改變了,人在尊嚴被剝奪得最厲害的一剎那,忍耐力超出自己能承受水平,暴力失控,才是人性的體現。
        最後來到世界工廠-東莞,年輕的小輝在成衣工廠不小心害得同事受傷,賠償不起龐大醫療費的他離職,經朋友介紹做起酒店少爺,遇上一起工作的酒家女,兩人情竇初開,小小的希望掙脫對社會壓力的束縛。雨中約會,像極一般偶像劇的夢幻,他以為兩人可以就此遠走天涯,不料事與願違,其實年紀相仿的女孩早已是孩子的媽,為了生活穿上制服繼續出賣肉體,青春戀愛夢最終醒來,他來到朋友給他的另一個選擇:排名前幾大的代工廠。工廠流水線機械化生產,每個人統一制服住在同樣小小宿舍,再沒有任何個性。小輝不耐的精神壓 抑,打起電話回家,家人毫無感情依然不斷索取金錢。 最終平凡無奇的日子,小輝跳樓了,結束了生命。年輕氣盛的青年從鄉村來到大城市,希望融入城市找到自己所處價值,卻發現自己除了是這城市廉價勞力外,根本甚麼也不是了。各種欲望的衝擊,把暴力的主題更是往 上拓展到無形之中。少女與少年都一樣,無法像他們一 同放生的金魚一樣,得到憐
憫的機會而自由。
   結尾小玉身負罪行回到烏金山礦區重頭開始找工作,走著走著巧遇一群當地居民正在黃沙下觀賞京劇《鍘判官》,伶人用銳利的眼神喊著「你可知罪,你可知罪啊?」鏡頭隨即切往小玉欲哭還哭的面孔上,一切的罪狀到底何在?老百姓們在面對生存命運之下,無法抵抗也無處申訴,相對於權貴高高在上。
   到頭也只能怪上天,那輕輕一觸的惡行。心中再多憤恨不平,也只能無奈吧。
      生存的意義成了甚麼?當我們都已經無法去尋找這答案時,也就是面對著自我迷失與毀滅之際。難道我們真能僅僅用物質上的成就獲得來自我安慰,就此能夠放棄自己精神性的追求與堅持 ,那麼到底生存的意義成了甚麼﹑又所在何方?我們注意到了一個社會深層的困境
、小人物們的吶喊,被迫而難堪。高處的人若看不到底層悲苦,或選擇性假裝漠視,因此就忽略了它底下的暴力,可是我們都應該知道,忽視並未代表它就不存在,適得其反,往後爆發的暴力只會更加劇烈。
   賈樟柯選擇了在當代中國「大國崛起」的背景下,挖掘出這塊土地下那些如同核電廠運轉後不知被扔往何處的廢料汙染物,那些不必美好﹑風光的殘渣剩小屑。大國快速蓬勃發展之際,底層小老百姓慘遭無情擠壓而喪失基本尊嚴的凝視,讓人不得不直面切剖種種社會問 題,重新面對經濟繁景與光榮之後,失落的人性與社會價值。只可惜的是《天注定》至今於中國仍然處於電檢禁片無法上映,連在金馬獎的名單上都得被劃上一筆空白。賈樟柯在映後說道:「 很多人說我很勇敢,但我覺得我不勇敢,我只是在該拿起攝影機的時候沒有怯懦。」《天注定》即使沒有在金馬獎拿下大獎,也並未在它所針鋒相對的「中國」中得到尊重,但它依然給了我們對於不該懦弱的勇氣。毫無疑問,賈樟柯的電影藝術也在壓迫無解的體制之下開創出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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